鱵篇
寂靜之海--貳
「還是這家的嘴邊肉好吃吧？」
近來我下班後都帶著他來這家麵攤。這裡沒幾家外食，偶爾幾家則是備給觀光客方便。我讓他穿了我的連帽外套，他比我嬌小許多，改日再帶他去城裡買些新衣。
「乾麵、大滷肉飯，燙青菜來了。」「然後小菜來給你。」
「謝謝呀老闆！」
我們吃飯時很專心，因為我們必須要專心地溝通，這樣的不方便反而讓吃飯就是吃飯，聊天就是聊天。每一次聊天，我都能看著他，這世界就會這樣，逐漸地安靜下來了。
「今天，你想吃，什麼晚餐？」我誇大我的嘴型問他。
「幹幹！」
我噗哧笑了出來。「你說什麼！？」
他狐疑地看著我。
我拿出紙筆來寫下。「你說要幹幹？」
他慌忙地解釋是用眼睛看看，整個臉都羞紅了。
「我知道，我知道。」我摸摸他的頭髮。
如果他願意，這絕對是最好的晚餐。
這村有一個不錯的傳統市場。我帶著他進去買做飯的材料。傳統市場是平民生活裡最熱鬧的區塊。那些叫賣的熱鬧，不曉得他能不能感受到？或者他的心永遠都像一池靜水，只能留下沙沙的海浪聲？
「很多人。」
他點頭重複了一次我的話。
「跟著我，小心。」
想來真覺得奇妙，一個月前我還在電腦桌前，每日上班、下班。我做著訓練有素的工作卻不知有何意義。我要的只有每個月換來存款簿上的數字，然後又看著它減掉，好像一場無意義的數字競賽，或是變成沒有溫度的紙張。我說不出來以前住的地方最好吃的是什麼，我只能告訴我的朋友，哪裡開了哪家店，然後一切變得模糊。
然而這個村子，這個市場，就像是時光隧道。或者該說是連結空間與時間的地方。每當我進入的時候，就聽到時光隧道運作的吵雜聲。轟隆隆的，帶我到遙遠的記憶裡。我想不起來那是什麼記憶，只記得那些轟隆隆的聲音我曾經聽過。那些溼氣的味道、蛋白質與油、還有青菜蔬果的草味。
「呼！終於都買完了！」我大包小包地衝出來。
他微笑著，伸手要拿袋子。
「不用不用！我拿就好！」
「我拿！我拿！」
「不用！你怎麼有我有力氣....你！」
「我拿！我拿！」他搶了一袋就甩頭不看我，結果我根本沒辦法跟他講話。
「哈哈...你真是....」
回到家，我把水桶拿了出來，用外面的水龍頭把青菜的泥土洗去。輕鬆地把葉片從莖部撥下，再放到水桶裡浸泡。菜葉吸收水分後恢復了生氣，變的清脆亮麗。
接著我把洋蔥、大蒜剝皮切成碎塊，哇刷地丟進炒鍋裡，再丟番茄一起燉煮。把雞腿肉切割幾條縫隙。番茄糊收乾後加入大把九層塔、紅椒粉、百里香、茴香混和，然後塗抹遍佈在雞腿肉的各個表面上，當然縫隙裡都會填滿，一會後放入烤箱。
他提了洗好的高麗菜走了進來。拿了砧板。
「你要做？」
「嘿嘿」他點點頭。
「行嗎？」
「OK！OK！」
切好的蒜頭爆香之後，把胡蘿蔔及高麗菜放進炒鍋，撒上鹽巴把鍋蓋蓋上，一會兒把蓋子打開，便是香氣瀰漫。
「哇！真的會耶！」
「嘿嘿！」
他用手比比眼睛，這幾天看著我做，他也會做了。
我看著他，覺得可愛。這樣的日子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了。好像是從第一份工作離開時，想來後來那份工作很不好，永遠都有遙遙無期的工作等著你，而所有的獎勵升遷，都像石沉大海。結果不過只是看得到吃不到的胡蘿蔔，永遠不知道終結的一天在哪。從那時候開始，我就忘了自己做飯、自己洗衣是什麼滋味，一切都只是必須了結的任務。
突然，覺得一切好像都回來了。
這十幾二十年的日子原來那麼飄忽。就像是找不到落地的種子，人如果沒有根，也是活不久的吧？
過了那麼久，我終於可以再度從生活中感受真正的喜悅。我感到一陣酸楚，為了自己悲哀地花費那麼多的時間，盡力追求的東西飄渺無力，這一切不如一道菜的香氣滋養著我的生命。
我一把抱住了他。
「我們就這樣一起生活下去吧！我不想在尋覓追求地過日子了。看著你，我只覺得快樂，我想永遠地住在這裡，永遠地有你陪伴，好嗎？」
他看不見我的臉，完全看不見我說了什麼。但他仍拍拍我的背。
我放開他，摸摸他的頭。
「沒事的，謝謝你幫我做菜！」
而我卻能如此確定，他知道的，他知道我的心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