鱵篇
寂靜之海--壹
「由環保團體帶領的遊行隊伍目前從捷運站前往終點環保署。目的是要向環保署抗議海岸地區多達9家渡家村廠商、面積超過40公頃的綜合開發計畫。當地原住民特地北上參加這次遊行活動，並且手牽著手演唱母語歌曲『帶著歌聲回家』。人魚灣海岸綜合開發計畫自從動工後就引起許多環保團體的注意，他們認為人魚灣自然的海岸環境無法承擔這樣大量的開發，並且指出此開發案有重大的瑕疵，要求環保署維護環境正義，不該淪為財團的幫兇。」
我離開了臺北，決定放一次大假。趁著這次轉換跑道的機會，來到這個臨海的小村，租了一間一樓的小屋。自己學著上菜市場、打理庭外的空間。我找了一份港口人員的臨時工作，清晨去幫忙，只需要工作到8點就能下班，過著完全跟上班族不同的生活。
那海，我每天都經過。即便是陰天，卻仍然透著淺淺藍藍的光芒。海風溫暖，太陽慢慢升起。我漫步在礁石區，細細的浪花沾潤著礁石上的海藻及細小的洞穴，那每一個洞穴都是小蝦小蟹的家。陽隧足也伸出古怪的足肢，隨著水面微微撥動。
是啊！這海跟城市完全是不一樣的風景。城市裡牆壁就是牆壁，人就是人，行道樹就是行道樹。你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，不是活著像隻螞蟻，就是死了變成水泥墓碑。在大自然的海裡，石頭不只是石頭、砂礫不只是沙礫。陽光照射在前方的大潮池，我隱約看見什麼在發光。
是個人。陽光將那皮膚照的白皙閃亮。那人倒臥在潮池裡。脖子與四肢都有條淡灰藍色的縱帶。那縱帶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。隱藏在皮膚下透著水晶般青藍色的光芒。
「你還好嗎？」
我輕輕地拍拍他，他微微地張開眼。不知是不是因為反光，他的眼珠子像顆寶石，我好像就這樣看了好幾秒鐘。
「你還好嗎？」
我避開了視線，想將他攙扶起來，但他的腳似乎有些問題，沒有辦法站得很好。
「嗯嗚····。」
「是不是哪裡有受傷？」
他沒有回答我，好不容易站起來，卻又往大海走。
「等等！你的狀況不能再下海了！」他沒有理睬我，仍然逕自地往前走。我伸出手抓住他，他回頭看我，眼裡映出海洋的顏色，一顆琉璃珠透著深邃的光芒。
「你不該再下海了！你家在哪裡？我送你回去！」
他搖搖頭。
「你不是本地人？你住哪裡？」
「灰···家···。」他模模糊糊地說著。
遠方突然經過了幾輛砂石車，轟隆隆地我聽不清楚他說的話。接著，那雲就這樣來了。
「你先別說了！我家就在附近，你這個狀況不適合隨便走動，先到我家躲雨吧！」
「這雨下的真急，怎麼突然說下就下了！」
不過只有幾分鐘的路程，我們倆卻濕的不像話。聽當地人說今年下雨天特別多，而且也不如以往的規律。我趕緊把門鎖打開，扶他進門。
「嘩--沒想到淋的這麼慘，應該帶個傘出門的。早上天氣還不錯。你也沒帶雨傘，我看你好像什麼都沒帶耶，還一直要往海裡走，是不是包包被海水捲走了？那可能拿不回來了喔！」
我走到浴室先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了，把水龍頭打開放水到浴缸，拿了一條毛巾走出來。
「你先擦一下，然後我放了熱水，要不要先沖一下熱水等雨停再回去？」
他還是沒有回答我。我拿起毛巾抬起頭，發現他只是一直盯著我看。
「怎麼了嗎？要不要沖一下？」
「沖···？」
「沖澡！洗澡！」
「洗澡！好！」
我扶著他進浴室，怕他的腳不方便。他好像很喜歡浴缸裡的水，直直盯著看。我留下毛巾給他。
那水，嘩啦啦地，我好像聽不見雨聲，只想著他，還有那雙眼睛。那眼睛似乎想告訴我什麼，一個很久遠的回憶，我很久沒有感受過的重要的事。我才發現剛才他是看著嘴型才知道我在說什麼，原來他是聽不見聲音的。怎麼會跑到海邊來呢？一個人在那裡不危險嗎？還把包包弄掉了···這樣怎麼回家？還是說···還是算了他年紀那麼小又聽不見···。
「喀嚓。」門打開了。
他的樣子讓我目不轉睛。從腳到身體都有一條青藍色的縱帶，手到脖子也都有！然後他的耳朵···他沒有耳朵！取而代之的是晶瑩剔透的魚鰭！
「你···你是····？」
這幾年的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壞。工作狀況不如預期，雖然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，但人生接下來要怎麼做，也沒有明確的方向。怎麼選好像都是怎麼犧牲的問題，在這個大環境中我們能做的就是這樣。從這個坑跳到另一個坑。適應了就沒有必要離開。
「會不會是我們的生活都是這樣，沒有可以離開的方法？沒有別種生活的方式？」
「政府違法！圖利財團！」
「還我美麗家園！」
「撤銷計畫！重啟環評！」
洪啟拉著布條，走在隊伍中。
「你常常參加遊行嗎？」
「也不是，只是人魚灣···我一定要來！」
「喔？你是住在那邊的人嗎？」
「不是耶，我只是在那裏有過很棒的回憶···我不希望它消失···。」
「那個海岸遇見的男孩，我知道，只要我保護這塊土地···他一定會再回來。」
